第03:第三版
上一版3   4下一版  
 
标题导航
2013年05月30日 星期四 出版 上一期  下一期
3 上一篇   下一篇 4  
放大 缩小 默认   
五四时代的我

  【编者按】阮毅成、方豪,一个是杭高旧一中时期的学生,一个是省立杭高时期的校长,他们相逢相识在“五四”,都曾是五四时期的风云人物。在五四94周年之际,仅以此两篇文章,追念先贤,并勖来者。

  阮毅成 

  民国八年五月四日,我是杭州的浙江省立第一中学(今杭高,编者注;下同)一年级下学期的学生,年十五岁。 

  我于民国七年夏季,在杭州的杭县县立第二高等小学毕业。其时杭州只有四所男子中学,一所是省立一中,另两所是私立安定中学(今杭七中)与宗文中学(今杭十中),另一所是教会办的蕙兰中学(今杭二中)。 

  当时的学制,是初级小学四年,高级小学三年,合为七年。我幼年入家塾,未进过初级小学,系从高小一年级读起,毕业时为第三名。(第一名为叶国华,第二名为王均棠。)第二高小与第九初小合设一处,地址是杭州佑圣观巷,校长是程培甫先生。 

  中学尚系旧制,四年毕业。考中学时只考作文一篇,父亲于暑假中延二高的国文教师赵敏哉先生在家补习,每天以春秋左传的题目作文。考后,我先去看赵先生,将文稿请他看。他说:“大体不差,但不算最好,因为对题旨未能充分发挥。”而后回家给父亲看,他说:“题旨未完全弄清楚,且看运气罢。”我听了他们的话之后,颇觉难过。因为我的国文,在小学中一向名列前茅,尤其做左传的题目,更是熟悉。这一次题目出在孟子,竟写得不好,使老师和父亲都感觉不满意,实在惭愧。父亲不许我另考其它学校,只有呆等一中出榜。 

  出榜的那一天上午,父亲带我到一中门口,看榜的人并不多。我们从后面向上看,一共取了五十名,我是第二十六。父亲觉得有些徼幸,勉励我入校后要特别用功。我内心自是喜悦,回到家中,家人也都为我高兴。 

  其时的一中设在杭州直大方伯,北伐以后拆屋开辟马路,名为新民路。而一中却改设到贡院前原第一师范的校址,改名为省立杭州高级中学,简称杭高。一中的原址成为私立树范中学,系许绍棣胡健中诸兄所创办。 

  我入校时的一中一年级教职员,就我所记得的,为

  校长吴文开先生 国文教师杨学洛先生

  英文教师施少明先生 数学教师洪镜西先生

  博物教师宋知方先生 历史教师王梦僧先生

  地理教师钟毓龙先生 修身教师陈先生

  音乐教师王华恩先生 图画教师樊希忱先生

  手工教师王伍先生 体育教师王擎柱先生 

  同班同学虽录取有五十名,但并未全数报到,实到的只有四十余人。其由浙东各县来的,年龄都比较大。和我同坐一张长橙的是王乃宽兄,他是诸暨人,就比我大四岁。其时我才十四岁,他已十八,相差就觉得很大。因此,他俨然以大哥自居,在校中处处照应我。他是住校生,我是走读,每天只在校中吃一顿午餐。我在二高的同学,同时考入一中的只有我和另一位,初入校时颇觉得孤单。尤其我们不懂浙东各县的方言,幸而有乃宽兄,否则竟无法和同学们交谈来往。 

  我在一中一学期中,生活很平静,成绩也有进步,但图画手工音乐体育等门,只能勉强及格。 

  五四运动一发生,我们的平静学生生活,完全变了。 

  首先是杭州有了学生联合会,学校中有了学生自治会。我先当选了学生自治会的评议员,又当选了出席学生联合会出版委员会的代表,常常要忙着开会。 

  再则是抵制日货的运动,各校学生分组到车站,轮船码头,商店中去检查日货。原有的加以查封,新运到的加以扣留,送到学生联合会去处理。我被派到南星桥车站,接送多少天,并未查到日货。因为这只是从杭州到江干的一个中间小站,平时就没有多少洋货进出。我们这批中学生,只得在车站上检石子玩,每天等到最后一列火车过站了,才回家休息。 

  再则是示威游行,为了响应北京的学生运动,为了支持上海的罢课罢市运动,每隔几天就有一次全城学生大游行。我除了要参加游行外,还被推担任草拟传单。传单都是用毛边纸油印的,每次要有新的内容和刺激的语句。而各校所发的传单,无形中还有竞赛,大家都不愿被人批评为平凡不足道。我后来曾将当时各校所发的游行传单,汇集起来钉成一大本,不幸在抗战期中失去了! 

  还有就是开会听演讲,其时北京、天津、南京、上海,不断地有学生代表到杭州来,报告各地学生运动情况,开会的地点多在平海路省教育会礼堂。 

  于是,自五月起一直到放暑假,就没有上过几堂课,连学期考试,也在废除考试制度的口号下,没有举行。 

  过了暑假,我们一班自然地升为二年级。暑假中,学校中照常招生,仍就是考一篇作文。开学时,校中盛传这一年的新生状元,在应考时,是用白话文写的卷子,于是大家都急着要见一见这位榜首。那知道开学后,他来报到了,竟是一位身穿蓝布大褂鼻架阔边眼镜,足穿老布鞋,并且还有些驼背的老少年。他名叫查猛济,字宽之,浙江海宁人。自小在家中延师读书,未读过小学。因而他的国文基础很好,但也只懂得国文,其它功课一概不行。他比我也大几岁,因而在王乃宽兄之外,很快的成为我文学上的大哥。 

  我们那时之所以惊奇,因为一中的国文教师杨学洛先生,是杭州有名的桐城派。他选给我们读的文章,都是桐城派的名作。杨老师又以书法名,据说他写字是将新笔用剪刀剪去笔尖后才写。他怎么会在入学考试时,将一用白话写的试卷列为第一名呢?是查宽之的白话写得太好,还是杨老师在五四运动后也赶学时髦?我要解答这个谜。在二年级开学后,杨老师第一次上作文课,出了一个题目是”论演说之效果”,我就用白话文写了一篇缴给他。第二次上课的时候,作文发了回来,杨老师仍用旧式圈点批改,有一段连用密圈,最后还批了”了然于心了然于口”八个字。从此全班同学都知道杨老师并不反对白话文,很多人就都改用白话作文,我从此在中学时代,就未做过文言作文,杨老师也每次给我若干密圈,与很好的评语。 

  其实,我用白话作文,并不始于五四以后,早在民国六年,我还在高等小学三年级,国文老师张元孟先生就教我们作白话文。张老师的长公子子成先生,是校中的英文老师(其时高小有英文课);次公子代理过我们的算术老师。因之,以年龄推算,元孟先生在当时,应已在六十岁左右。他先写了一篇无怒轩记给我们读,并且在黑板上写着下面一段话: 

  “学生作文,往往困难万分。其意径笔路塞滞故也。故必以快利之文药之,而后沉?可起。抑近来校中读本,程度过高,实不适用。若必胶柱鼓瑟,是驱忆万子弟于陷阱也。书贾志在求利,而教员不可不负责任,且亦不忍立视其死。故拟此以示诸生,知我罪我,听之而已。” 

  张老先生要我们每一位同学将这一段话抄下来,送给他看,他在每一张上签了”教正”二个草字。从此他就教我们做白话文,他说:”语言为文字之本,不练习语言而哗然作文者,皆痴人也。”有一次,他出了一个作文题目:”望雨”,我用白话写成交卷,张老先生看了很满意,他在我的卷子后面批了一大段:”区区白话耳,苟非各种文法具备,何以能此。甚矣!即此练习语言,亦有戛戛乎其难之者。后生小子,其可忽诸。” 

  再后面,照例用草书签了”教正”二个字。我们最初不解”教正”二字的意义,有一次当面问他,他说是请学生的家长予以指教的意思。渐渐地,张老先生教我们如何将各人自己写的白话作文译成文言,又选了些浅近的古文教我们如何译成白话。我现在特别说明这段事实,是证明提倡白话文并非始于五四,在五四的前二年,我已在小学中接受白话语文的教育。而白话文的提倡,更不是始于在北京倡导文学革命的几位大学教授。如我们的张元孟老师,以六十之年,在民国六年,就教小学生写白话文,真是得风气之先。可惜他是在杭州,只是一位小学教师,没有引起全国的注意。我这个在当年亲受教诲而确实得到益处的小学生,是有为之宣扬的义务的。

  不过,当时在小学中,我们一班,同时有两位国文教师,除去张老先生教作文外,还有赵敏哉先生教读本。赵先生教的完全是文言,并且最爱讲春秋左传。每年寒暑假中,赵先生为我们补习,专出左传的题目要我们做作文。他的意思是中学入学考试只考一篇作文,而题目却多出在左传上。后来,我考一中,题目却是出于孟子,因之,我做得并不十分好。张老先生年龄比赵先生大,他教我们用白话作文,赵先生未公开反对过,也从未在我们这些小学生面前批评过,是很难得的。

  附 阮毅成(1904—1988)简介:字静生,号思宁,学名冠华,余姚人。阮性存之子。1918年入省立一中就读,五四时期任一中学生自治会评议员,组织“新吾学社”,与同学查猛济创办《明星》月刊,后相继改为《双十》、《浙江新潮》,为浙江最早用白话文介绍新思潮之刊物。1920年暑后至1922年在一师旁听。1927年毕业于中国公学大学部政治经济系。1931年毕业于法国巴黎大学,获法学硕士学位。同年回国,历任国立中央大学法学院教授、中央政治学校教授兼法律系主任、《时代公论》主编。1937年任浙江省第四行政督察专员。抗日战争初期任浙江省政府委员兼民政厅厅长,英士大学教授、行政专修科主任等职。抗战胜利后任国立浙江大学法学院院长,1946年任“制宪”国民大会代表。1949年去台湾,曾任台湾《中央日报》社社长、《东方杂志》主编、中山学术文化基金会董事会董事兼总干事、台湾政治大学教授兼法律系主任、世界新闻专科学校教授。 阮毅成是蒋介石抗战前六位秘书之一,据了解,阮毅成离开杭州后,“相思病”越来越重,言必及杭州,得了个“三句不离本杭”的雅号。而他也不以为谑,索性就将他写的回忆集子叫做《三句不离本杭》。另著有《政言》、《国际私法》、《中国亲属法概论》、《法语》等。

3 上一篇   下一篇 4  
放大 缩小 默认   
   第01版:第一版
   第02版:第二版
   第03版:第三版
   第04版:第四版
五四时代的我
“五四青年”方豪的教育之路
杭高人第三版03五四时代的我 2013-05-30 2 2013年05月30日 星期四